本文作者：牛油颖
一个临床医学本科生，从住院医到科室主任，需要多长时间？胡海涛的答案是 11 年。
11 年中，他 3 次跳槽，换过 4 家医院，见证过科室从无到有、如日中天，也经历过辉煌后的下坡路。
(资料图片)
11 年后，他从老家县医院的一名住院医，一路成长为三甲医院的科室一把手。有人把他的这段经历成为「逆袭」，但胡海涛自己却说，这「不是聪明人干的事」。
胡海涛（右二）出席活动
以下是他的自述：
9 年，我从 3 家医院辞职
经常有人问我：「你怎么好端端的又从医院辞职了？」我答不上来，但 11 年辞职 3 次，确实不是什么聪明人会干的事。
在来到现在这家医院之前，我总共换过 3 次工作。
第一份工作是在老家的二甲县医院。
那是 2007 年，我从中山医学院临床专业本科毕业，成绩一般，考研更不敢想。为了还清助学贷款，我跑遍了招聘会却四处碰壁：去东莞，不是本地的不招；去南宁，卡在了英语没过六级；去武汉，三甲医院只收研究生......
只有老家县医院的院长对我说：「你愿意回来就行。」就这样，我收拾行李回到家乡，成了一名普外科住院医，月工资 1260 元，最忙的时候要负责 28 个病人，节假日也没有休息过。
但无论多累，我从没有过辞职的念头，直到发生了这样一件事。
一名疝修补术患者术后出现切口感染，经过一个多月的换药和护理，终于保住了补片。结果患者出院时没交钱，逃单跑了。
根据医院规定，我作为管床医生，不仅要补上患者逃单的费用，还要另外被扣掉当月奖金，理由是：「管理患者不到位，不会沟通。」
我自认对患者的诊疗尽心尽职，却没想到科室管理上的系统性疏漏，却要由一线医生自己来承担责任。
2009 年，带着一点失望，我从县医院离开，第二次离开家乡南下广州。
我的第二份工作在广州一家公立二甲医院。6 年时间，我从只有 2 个人的普外科干起，见证了它的诞生，也经历了它的衰败。
最有盼头的日子是在 2014 年。那时，在老院长的支持下，我前往上海瑞金医院进修。9 月归来后，我完成了全院第一例乳腺癌的保乳术，可谓春风得意，满腔抱负。
正在进行乳腺手术的胡海涛
可变化永远比计划来得更快。重视临床发展的老院长调离了医院。新院长上台一年后，近 20 名同事接连辞职，还有一些人转岗去了行政。我理解他们的选择，却无力改变现状。
2015 年，整个医院还只有一台单排 CT，甚至没有核磁共振。医生们有劲没处使，工作氛围也慢慢变化。
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名车祸外伤病人。急诊手术后，病人早期恢复顺利，却在第三周突然病情加重。我们感觉情况超出了能力范围，竭尽所能协助家属转到了上级三甲医院，但病人最终还是不幸离世。
我在这时终于意识到，救治患者不能只凭医生的一己之力。如果设备跟不上、管理理念不同，临床医生再努力，也很难做出什么成绩。
2015 年 9 月，我再次辞职，到一家新建民营医院做创面。但我很快发现，这家民营医院从诊疗规范、医院管理到收费都存在很大问题。8 个月后，我果断选择离开。
至此，距离我从医学院毕业已经过去了 9 年。兜兜转转 3 家医院，我又回到了起点。
从零开始，我要自己创立一个科室
现在很多人喜欢谈「职业规划」，我也曾思考过。但后来发现，我就是个普通人，家境一般、学历一般、没有人脉，哪有什么规划？无非就是走一步看一步。
我从头开始在广州找工作，却因为学历只有本科，被所有的公立三甲拒之门外。
迷茫中，我在招聘会上遇到了一家民营三甲综合性医院。
佛山复星禅诚医院位于佛山市市中心，虽然是民营，但彼时已有 57 年建院历史，在国内非公立医院竞争力排名中也常名列前茅。而在佛山禅医，普外科还是佛山市的市重点专科，科室建设、医疗技术和各类辅助设施，相对来说也都比较成熟。
闲聊时，招聘负责人提到，医院有一个理念，那就是主张医生要和患者做朋友。我说巧了，我的微信名字就是「friendoctor」，意思是「朋友医生」。我们俩哈哈大笑，当周我就试工体检，一个月后入职。
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缘分，也不确定这是否会是我的新起点。但总之，从 2016 年起，我开始了在佛山复星禅诚医院的医生生涯。
有大概 2 年时间，我静下心来，踏踏实实在普外科干好老本行。直到 2018 年，院领导开始鼓励发展全新专科，我安分了没多久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。
我确实是一个不怎么闲得住的人。
在第二家医院普外科工作期间，有许多来找我看病的慢性创面患者，如压疮、糖尿病足、下肢静脉曲张导致的「老烂腿」等。这类病难治又不赚钱，其他科室嫌麻烦不愿收，我倒是觉得「有治无类」。
恰逢科室有闲置病床的时候，我就主动把这些患者收进来，自学了封闭式负压引流，也积累了一些创面治疗的经验。
如今，我再次想起这段经历。这类慢性创面患者群体庞大，治疗需求强烈，但往往因为治疗周期长，三甲医院不爱收，基层医院想治却没有技术和条件。那么，对于佛山禅医来说，这是否会成为一个潜在的方向？
而于我自己，我已经做了 11 年普外科医生，换过 3 家医院，经历了太多无能为力的时刻。如果要创立新科室，这将成为一个宝贵的机会，让我能实践自己的想法。
幸运的是，我的提议得到了领导的支持和肯定。2018 年 7 月 19 日，佛山禅医慢性伤口造口科成立。由我担任科主任，带领 1 名医生和 1 个护士，管理 10 张床位。
我的医生生涯，一切又从零开始。
同事纷纷离开，我既当主任又当住院医
万事开头难，拦在我面前的第一个难题是技术。
做了 11 年普外科医生，虽然有过一些创面修复的治疗经验，但正经的治疗方法，我只会一个曾经自学的封闭式负压引流技术。
如何提升科室的诊疗能力，我先从自己做起，跑遍全国各地学习。糖尿病足、下肢血管疾病、甲沟炎的培训班、讲座，无论开在什么城市，我几乎从不缺席。
创面修复科病种繁杂，病情复杂，治疗也涉及内外、康复、营养等多个学科的知识。我一边学习，一边在治疗中总结经验，带着科室其他两名同事一起，亲力亲为给患者洗澡、洗脚、喂饭、刷牙。
胡海涛正在对创面患者进行护理
我们的努力得到了患者的认可，慕名而来的人多了起来。但很快，我就遇到了第二个难题，人手不够。
实际上，在创面修复科成立后，陆陆续续也来过不少新人，但无一例外地又都很快离开了。原因其实不难理解，做创面修复又脏又累，赚的也不多，很难坚持下来。
屋漏偏逢连夜雨，2021 年 9 月，陪我从零开始创科的医生也提出离职。至此，整个科室就剩下我一个医生，既是科主任，也是住院医。
为了不让科室倒台，我每天早上五点半出门，赶到病房后先查房看看患者情况、更新医嘱，再去门诊或手术，晚上还要写病历。
但是，科室的人员流失还是渐渐在医院中引起了风言风语。有人背地里说我难以相处，根本不懂管理。但扪心自问，我从未针对过任何一名同事，严格要求也是为了慢性伤口的愈合过程中，差之毫厘就会谬以千里。
一个人的日子很难熬，失眠的时候，我也开始怀疑自己，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当主任，是不是应该回到小医院做个普外科医生？看着昔日的大学同学，有些已经成为了博导，我却还在做着给患者洗脚、喂饭的琐事。想到这些，我的心气没了，科室里的活也干不动了。
我一度想要放弃。
一个患者的出现改变了我的决定。他是我曾经治疗过的众多压疮患者之一，截瘫多年，臀部压疮已经累及坐骨结节。
在来到我的门诊之前，他曾就诊于一家大医院，但要交 20 万才能入院治疗，且不保证治愈。失去自理能力后他一度觉得自己成了家庭的累赘，甚至想要自杀。而没想到的是，在经过了我们的治疗后，他的压疮伤口愈合了，也能够重新回归生活，能够给自己的家人亲手做上一顿饭。
出院时，他的妻子在办理完手续后对我深深鞠了一躬。
他是创面修复科万千患者中的一个，但他的出现却让我突然意识到，做普外的医生有很多，不缺我一个，但还有许许多多像他一样的患者，他们更需要我。
我决心，带着创面修复科继续走下去。
胡海涛与患者的合影
学做主任，我只会用「笨办法」
2022 年 3 月 21 日，创面修复科单独成科，科室除了我还有 2 名医生和 8 名护士，床位也从 10 张扩充到 18 张。
新同事初来乍到，经验不足。我将自己总结的工作经验倾囊相授，手把手带着他们实践；科室又脏又累的工作环境无法改变，我就尽力为他们争取更好的工资待遇。
尽管人手多了起来，我还是坚持任何事亲力亲为。无论是日常查房还是节假日值班，我都和科室里的同事们一起分担。
我也是从一线医生一路走来，对他们的困惑、艰难，更感同身受。老实说，我并不知道怎么才能算当好一个主任，我所有的都是一些「笨办法」，但我决心要用好这些「笨办法」。
而在创面诊治上，我将自己在普外工作时的经验和创面修复知识结合起来，强调全局观，对局部伤口护理的同时，也关注患者全身的营养和血供，更有效地减少患者的治疗周期。
在这样的改良方案下，对于压疮患者，四年前需要 2 个月时间使伤口愈合，如今只需 2～4 个星期即可；同样，糖尿病足在之前需要 3 个月的治疗周期，现在只需 2～6 周。
科室也在患者群体中越来越有名气，甚至有人不远千里从东北到佛山，专门挂我的门诊看创面修复。如今，科室已有 5 名医生和 10 名护士，病床增加到了 28 张但常常还需走廊加床。每年诊治疑难伤口患者的人数按 35% 增长，治愈率可以达到 98%。
除了科室之外，我还想做更多事。
现代封闭式负压引流技术于 1993 年发明，次年引进中国，到今年正好三十年。但国内许多基层医院和社区至今还未推广这项技术，原因之一便是技术壁垒，基层医护人员无处能学。
于是，我以典型创面个案为基础，分享改良负压封闭式引流技术的使用技巧和经验。五年时间里发表 1000 余篇个案，关注我的医生同行超过了 7 万人。
胡海涛在分享创面治疗经验
未来，我还想开个培训班，在全国各地巡讲，分享创面修复的技术和经验。
如果只为一份工作，我可以改回自己喜欢的普通外科，但从全职做创面的那一刻，我把它当事业——希望我的经验和分享，可以帮助更多基层医护人员，也可以帮助更多的伤口患者。
我在丁香园论坛的昵称叫「hlht 胡海涛」，意思是「回流村的胡海涛」，它记录了一个从小山村里走出来的穷小子，一步一步成长为今天的「胡主任」。但很多站友不了解内情，总是有人叫我「糊里糊涂胡海涛」，我觉得倒也不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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